“哪怕华夏遍地坟”是什么逻辑?
文 风灵
日本首相时隔7年之后访华,中日从此要“共存共荣”。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,从前的图片被翻了出来,恍然如一梦。
比如这样的:
甚至这样的:
如今中日亲善了,这些肯定会收起来了。收起来就行了么?反不反日先另说,哪怕再恨日本人,就能够以“华夏遍地坟”“大陆不长草”为代价吗?这些口号不知道源自何人何处,但流传甚广,反日活动中随处可见,想来不少人是认同这种理念的。
豪气干云打出口号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,这到底是什么意思?满地坟?中国现在有13亿人。如果要写下这13亿个名字,要写多久?如果把13亿座坟墓连起来,能绕地球多少圈?
越战纪念碑
美国的越战纪念碑,是两面长长的石碑,上面刻满了越战中战死或失踪的军人的名字。但石碑却不是突出在地面之外,它的顶部与地面齐平,上面是茵茵的绿草坪,不远处是一条公路。如果没人告诉你,你在路上是绝对不知道下面刻了这么多亡灵的名字。这个设计的创意就是要告诉人们,在战争的宏大叙事之下,在目之所不及之处,深藏着战争的死亡与苦难。
因为,我们语言里充斥着“国家”“中国”“日本”这样的大词,抽象的概念蒙蔽了我们的思维,忘掉了其真实的含义。如《和平与爱》中帕尔默引用了历史学家历史学家帕克·穆恩的话:
语言往往掩盖真相。我们通常认识不到,我们的眼睛会被语言的花招所蒙蔽,而看不见国际关系的事实。当人们使用简单的单音节词“France(法国)”时,是把法国当成了一个整体,一个实体。为了避免笨拙的重复,我们用人称指代一个国家时——例如,当我们说“法国派她的军队去征服突尼斯”——我们不仅将该国视为整体,还认为它具有人格。正是这些字词隐瞒了事实,使国际关系成了一场人格化的国家在其中充当演员的刺激性大片,而我们太容易忘记,那些有血有肉的男人和女人才是真正的演员。如果我们没有“法国”这样的词,相反,我们不得不说——3800万利益和信念非常多样化的男人、女人和孩子居住在21.8万平方英里的领土上,这会有多么大的不同!
帕尔默接着论述,(理论家等)认为由数量巨大的多元化个人及其复杂关系(家庭、人际网络、政党、企业、宗教信仰,等等等等)所组成的一个国家是一个人,就象国家中的个人那样,这种collectivistic的思维会掩盖事实,导致严重的后果。
所谓严重的后果,可能是让许多人白白送命。在日本时,我曾去过传说中的靖国神社,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神风敢死队队员的照片,个个都很年轻,却成了日本军国主义最无谓的炮灰。他们的死,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,就是活生生的教训,告诉日本后来的年轻人,不要再为某些人的野心殉葬。
但是,在静好岁月中长大的爱国青年却能轻易地喊出“哪怕华夏遍地坟”。说实话,我不认为这是“爱国”。先不说国,如果你爱你的家庭,你难道不是希望家人过得幸福快乐,健康平安吗?难道不是愿意尽你所能为他们服务吗?你会让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轻易地去死吗,不管什么理由,哪怕是为了钓鱼岛?如果你希望他们死绝,能说你是爱家的吗?同样的,如果为了一个和大家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岛,你就希望你的国人同胞死绝,你能说你是爱国的吗?
退一步说,即使有人真的愿意,又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呢?国家是人组成的,活生生的人,他们是国家的主人而不是国家的奴隶,他们有血有肉,不是无知无觉的砖头或棋子。谁有权力放言,为了某一个目标,让他们都去死?
每个人能够主宰的只有自己的生活和生命。然而,即使是为国捐躯,也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光荣和美好。
诗人欧文
《和平与爱》选入了英国诗人欧文最著名的诗篇《为国捐躯》。欧文死于1918年11月4日的一次军事行动中,此时距一战结束只有一周时间。反战的诗人与神风队员一样,成了战争最后的祭品,倒在了黎明之前。欧文牺牲时年仅25岁,今年恰是他百年之祭。
与神风队员不同,欧文生前就已经对战争有了深刻反思。《为国捐躯》描写的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死于毒气的过程,死亡如此痛苦、绝望和丑陋,与那些豪迈壮丽的战争颂歌决然不同。
深深弯腰,像背着麻袋的老叫花子,
膝盖朝内弯,象老太婆一样咳嗽,我们诅咒着走在泥泞之中,
直到那照明弹冲天而起,萦绕不散,我们转过背去
开始朝着我方远处的休整兵营跋涉。
人们浑浑噩噩地行进。许多人丢了靴子
步履蹒跚,流着血行进,都瘸了,都瞎了;
累得神志不清;聋得甚至听不见弹片飞鸣,
刚刚走过,身后就落下了沉重的五九炮弹。
毒气!毒气!快跑啊,伙计们!——一阵颠三倒四的摸索,
勉强来得及将粗劣的面具带上;
但是有些人还在喊叫,跌跌撞撞,
像是在火焰或是石灰之中苦苦挣扎……
黯淡微光透过雾蒙蒙的镜片和浓厚的绿光,
似在绿色的深海之下,我看见他在溺亡。
在我的所有的梦中,我无助地眼睁睁地看着,
他扑向我,奄奄一息,溺亡。
假如是在窒息的梦境里,你也会随之而去。
我们将他装进后车厢中,
看见他苍白的眼睛扭曲着凝在脸上,
他那绞死般的面容,如魔鬼的罪恶之病;
假使你能听见,伴着每一次的颠簸,听见鲜血
从肺泡破碎的肺叶发出汩汩的声音,
如癌症般可怖,如肮脏的反刍物般苦涩,
好端端的舌头上长了不治的疮,
我的朋友,你就不会如此热情
向不顾一切追逐光荣的孩子们传扬
那古老的谎言:为国捐躯,
美好而高尚。
1898年美西战争以美国大获全胜而告终,耶鲁大学教授威廉·萨姆纳却写了一片著名的文章《西班牙对美国的征服》,他认为,尽管美国在军事上打败了西班牙帝国,从西班牙手中夺取了关岛、波多黎各和菲律宾,但其实,正是西班牙帝国的原则征服了美国。
这种逻辑,也可以适用于“哪怕华夏遍地坟. 也要杀光日本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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